张祥玮来源
重庆师范大学嘉陵潮文学社一
“娘,娘,大早晨的你忙活什么啊?”翠花被厨房里“咚咚”的跺刀声吵醒,不满地抱怨着。她揉揉眼,舔一下手指,将床头挂着的厚厚的日历翻过一页。看见白底红字写着大大的农历七月初七,是乞七节!翠花急急忙忙披上花衣裳,不顾打理蓬松凌乱的头发,兴冲冲地跑到娘跟前。
“娘,巧果做好了吗?”翠花看着娘老练地用竹筷和着粘糊糊的面粉,不时抓一把白砂糖放进去。“快喽,死丫头急什么呢!”娘故作生气地瞪了翠花一眼,嘴边却挂着乐呵呵地笑,把耷拉的碎发捋到耳后。
农历七月初七,是牛郎和织女在喜鹊桥上相会的日子。翠花小时候听爷爷说,这天夜里所有喜鹊都约好成双飞向银河,搭成长长的鹊桥,让一年一见的他们约会。翠花好奇的想,站在这长长的鹊桥上,银河那边一闪一闪的星星是啥样呢?就这样想着想着,翠花就长成一个十七岁的大姑娘了。
面粉加糖伴结实,用快刀切成竹节一样的长条,扭成漂亮的芒结状,再“滋啦”一下放进溅着金油的锅里,一煎一捞,趁热一咬,松脆香甜,神仙吃了都叫好,这就是巧果。可娘不让翠花多吃,因为这些巧果可是用来祭献织女的哩!妈妈说,织女吃了翠花献的巧果,翠花就会像她一样织细线变花布,将来能嫁个好丈夫。以前翠花听了就会红着脸跑开,可如今儿想起来却痴痴的笑。
“翠花,翠花,我们去打井水!”一群扎着葡萄般乌黑大辫子的姑娘们提着木桶摇摇晃晃地来找翠花。“来喽,来喽!”翠花急忙将头发一把抓起,用红色的头绳儿一绑,提着木桶也跟着晃晃悠悠地走了。“哎,翠花,你觉得今天谁能得巧?”还没等翠花回答,七七就陶醉地说:“肯定是我啦,娘都说我穿针眼的功夫越来越强了,今年我还帮娘绣了花枕头呢,不知道今年山子哥会不会来看哩!”翠花看着七七羞赧的样子,撅着小嘴说:“先别得意呢,今年指不定谁得巧呢!”
每到乞七节,吴地就有个习俗。就是早晨家家的姑娘去井边舀一瓢水,男孩子去河边舀一瓢水,放在庭院大缸中让两水相混,唤作鸳鸯水。等到太阳落山,晒过一天后的水面生膜。月亮出来时,全村的姑娘用小针投入缸中,针会浮于水面,视水底针影,若呈云龙花草状,便是“得巧”,锥似杵者便是“拙巧”。重要的是,男孩子们这天会来凑热闹,家长也会照着月光笑眯眯的比较哪家姑娘长得灵秀手儿又巧,好给自家宝贝根儿娶媳妇呢!
今年虎子哥会不会来呢?翠花舀了一瓢水后低头看着水中自己的脸发呆,她轻轻的抚摸着自己的头发,记得虎子哥说自己高高翘着的马尾巴好看得像朵山菊花儿,等变长后肯定更漂亮。想到这儿,翠花又痴痴的笑了。可是最后虎子哥被送到了城里读学校,如今翠花的头发都淌到了肩膀上,也看不见虎子哥黝黑却粗壮的手臂,听不见虎子哥嘿嘿的一声憨笑,翠花不禁苦恼的皱起了眉头。
“走喽,傻姑娘,发啥子呆呢!”七七一把拽起翠花,翠花这才清醒过来,提着木桶失神地往回走。
“七七,虎子哥今天会回来吗?”
“嗯,会回来。”
“真的吗,为什么?”
“因为乞七节可以见到那么多漂亮姑娘哩,哈哈!怎么,翠花发春了啊?”
“才没有!”翠花追着七七就打,七七偷笑着跑开,两个人就这么一打一闹可算回了家。
……
乞七节的夜晚,月亮不出意料的挂在了黑黑的天上,像一片亮亮的窗花剪纸。翠花不再想鹊桥上的星星有多美,巧果有多么好吃,现在翠花只想赶快往那鸳鸯水中投小针,盼着虎子哥能瞧见自己的手有多巧,自己的辫子有多长。
“针绣鸳鸯水喽,看今天哪家姑娘得巧喽!”村长那雄厚的嗓音让姑娘们一个个搓着手,兴奋的等着,翠花紧张得脸蛋都红了。大家围成一圈儿,姑娘们轮流一个个来,男孩子们都伸长脖子笑嘻嘻的看着。
姑娘一年比一年丰腴了,比赛也一年比一年精彩了。这不,山山投了个“牡丹艳开”,七七变着花样儿投了个“蛇走虬枝”,三三不服气的投了个“红龙闹年”。凑热闹的男孩子一个个看得脸涨得通红,一旁围观的老头儿老太太也把巴掌拍的响亮,大伙儿都直直叫好!
只有翠花自个儿借着清澈的月光,到处寻找着那个皮肤黝黑的、笑起来憨憨的身影,终于轮到翠花了,她才恋恋不舍的收回了目光。拿上一大把银针,翠花回头看看围观的人群,大家都屏息凝视的期待着。
她看着浮了薄皮的水面,盯着水底那一明一暗的影子,心也跟着一摇一晃。仿佛又看见了那个夸她漂亮的虎子哥,这时翠花温柔的笑了,将银针倒个个儿,如同蜻蜓点水般的投了出去。一针又一针,温柔的像是坐在虎子哥身边给他纳着鸳鸯鞋垫,又像是洞房里点着龙凤花烛深情的对视……
翠花足足痴痴的投了半个钟头,当她转身背手冲大伙儿腼腆的微笑时,大家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迸发出了如雷般的掌声。
“得巧的是翠花!哦哦哦!”大伙儿欢呼着,娘笑得连以前眼角的皱纹都如鱼尾摆水般的轻轻消失了。姑娘们都围着这个平时不起眼的翠花,恭喜着,羡慕着,赞美着。
山山说,翠花小手这么巧,今天肯定被不少男孩家的看上喽!
三三说,翠花长得这么秀气,今年指不定就被哪个痴心汉就娶走喽!
七七说,翠花的针线功夫那么好,以后丈夫可有福喽!
……
翠花脸上不好意思的笑着,心却灰灰的,今年,虎子哥还是没有来啊!她的眼睛不由暗下来了,这时村长笑眯眯走过来的问翠花:“翠花啊,你这针绣鸳鸯水可不错哩!不过叫啥名儿呢?”
翠花想了想,小声的说:“就叫它,发如山菊吧。”
二十七嫁,十八生,十九二十抱胖孙。这是吴地历来的传统,吴地的风吹了十七年,花艳了十七年,姑娘们也终于到了出嫁办喜事儿的时候了。俗话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不可忙坏了王婆,一会儿给东家结喜,一会儿为西家说媒。在翠花眼里,王婆就是会巫术的婆子,走到哪家手一点,哪家的女儿就准能出嫁。这可急坏了翠花,每当路上遇见笑吟吟的王婆,一低头就从她身旁溜过去了。
这时候一长,王婆让花轿子走过了张家,转过李家,绕过了田家,终于有一天她来到了翠花家。
“王婆坐,来吃花生。”娘笑呵呵的给王婆抓了一把花生。
“翠花娘可看上什么好人家?”王婆不急不慢的剥着花生壳,用那口老牙嚼得嘎嘣响。
“没呢,王婆给介绍个?”娘又给王婆抓了一把好冰糖。
“翠花娘啊,你可有福喽!那夜翠花针绣鸳鸯水可绣到了好人家,被城里人看上喽,还专门找我来说媒,听说还是个当官的哩!”王婆从口袋里掏出红色绣金包,“诺,那家给翠花使的,里面还装了不少金哩!”
翠花娘接过那鼓鼓的绣金包,一打开全是红纸钞,看都看花了眼,她从包里摸出一张塞到王婆手上,“这事儿好,这事儿好,哪天找个喜庆日子把事儿办喽!”
王婆喜笑颜开赶紧把钱塞进兜里,“那这事儿,我们就定了,我好给人家说去。”说罢她扭着身子走了。可谁都没注意在门后偷听的翠花!翠花听着娘和王婆的对话急得直跺脚!
“娘,你怎么能这样就把我嫁出去呢!我都不知道对方是谁!”翠花嘟着嘴,气呼呼的找娘理论。“翠花啊,你也不小了,嫁到城里好,不像娘一辈子都呆在这村里。”说罢她把绣金包递给翠花,“你看,翠花嫁到城里去,天天穿花衣裳,带玉镯子,这样娘心里也会好过一些。”
我都十七岁了,娘还把我当小孩子耍!翠花一把将绣金包夺过狠狠一甩,一抹泪冲出了家门。“翠花!翠花!这孩子,唉!”娘望着跑远的翠花,重重的坐在门槛上叹了一口气。这孩子从来都是百依百顺的啊,今儿是怎么了?
我要见虎子哥!我要见虎子哥!翠花奔跑着,她跑过黄灿灿的麦田,踩过哗啦啦的小溪,不知不觉气喘吁吁地来到了那片山菊花盛开的地方。山菊花还和那年一样火辣辣的开着,可是那个皮肤黝黑憨笑着夸她头发好看的虎子哥去了哪里?嫁给城里人!翠花知道城里人每天都吃着香喷喷的白米饭,穿着洋学生的衣裳,和自己一样大的孩子能背着新书包上学校……
背着新书包上学校!虎子哥不是在城里念书吗?如果我嫁到了城里,是不是可以去找虎子哥了?翠花天真的想着,可当想到虎子哥有一天会抬着花轿子,带着大红花,喝着喜酒,点着龙凤火烛,揭开红盖头里的那个人不是自己,眼泪就如同雨季村头那发了洪水的河。
这样娘心里也会好过些。风一吹,翠花的两条眼泪凉嗖嗖的挂在脸上,不过人也倒冷静了不少。是啊,娘随爹嫁到这个小村庄里,爹又意外去世,还不是娘苦了心把自己拉扯大,娘每天虽然笑吟吟的,可谁知道她心里有多少苦水呢!娘也是心疼我啊,嫁给城里人娘也会好过一些……
天将黑,不久升起了黑夜嚼不碎的星子。翠花拖着湿漉漉的布鞋,捂着被树枝划破的衣裳,疲倦地回了家,娘正在火烛下带着花镜穿针纳着鞋底。见翠花回来,娘泪花花地看着翠花:“是娘心急了,翠花不嫁城里人,不嫁城里人。”“不,娘我嫁。”翠花看着墙上娘颤抖着的、佝偻的影子轻轻地说。
未完待续南书房十月特别策划·情感故事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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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周叙辛邬倩宁编审
理理夫Ta说一颗树摇动另一棵树;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一个灵魂唤醒另一个灵魂。重师南书房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