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第二十三回精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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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西厢记妙词通戏语

话说元春自那日幸大观园回宫去后,便命将那日所有的题咏,命探春依次抄录妥协,自己编次,叙其优劣,又命在大观园勒石,为千古风流雅事。因此,贾政命人各处选拔精工名匠,在大观园磨石镌字,贾珍率领蓉、萍等监工。因贾蔷又管理着文官等十二个女戏并行头等事,不大得便,因此贾珍又将贾菖、贾菱唤来监工。一日,汤蜡钉朱,动起手来,这也不在话下。

勒石:刻字立碑。汤蜡钉朱:将熔化的蜡涂在已用朱色颜料写好字的石碑上,然后刻工在汤蜡后的朱字上镌刻。

省亲游园应该是元春一生中最难忘却、最值得纪念的一件幸事,因而回宫后不久,就命她的书法家妹妹探春将当日所有题咏抄录,并命镌字立碑,以为千古风流雅事,贾政于是选拔精工名匠忙乎起来。

且说那个玉皇庙并达摩庵两处,一班的十二个小沙弥并十二个小道士,如今挪出大观园来,贾政正想打发到各庙去分住。不想后街上住的贾芹之母周氏,正盘算着也要到贾政这边谋一个大小事务与儿子管管,也好弄些银两使用,可巧听见这件事出来,便坐轿子来求凤姐。凤姐见他素日不大拿班作势的,便依允了。想了几句话,便回王夫人说:"这些小和尚道士万不可打发到别处去,一时娘娘出来就要承应。倘或散了,若再用时,可是又费事。依我的主意,不如将他们竟送往咱们家庙铁槛寺去,月间不过派一个人拿几两银子去买柴米就完了。说声用,走去叫来,一点儿不费事呢。"王夫人听了,便商之于贾政。贾政听了笑道:"倒是提醒了我,就是这样。"即时唤贾琏来。

当下贾琏正同凤姐吃饭,一闻呼唤,不知何事,放下饭便走。凤姐一把拉住,笑道:"你且站住,听我说话。若是别的事我不管,若为小和尚们的事,好歹依我这么着。"如此这般教了一套话。贾琏笑道:"我不知道,你有本事你说去。"凤姐听了,把头一梗,把筷子一放,腮上似笑不笑的瞅着贾琏道:"你当真的,是玩话?"贾琏笑道:"西廊下五嫂子的儿子芸儿来求了我两三遭,要个事情管管,我依了,叫他等着。好容易出来这件事,你又夺了去。"凤姐儿笑道:"你放心,园子东北角上,娘娘说了,还叫多多的种松柏树,楼底下还叫种些花草。等这件事出来,我管保叫芸儿管这件工程。"贾琏道:"果这样也罢了,只是昨儿晚上,我不过是改个样儿,你就扭手扭脚的。"凤姐儿听了,嗤的一声笑了,向贾琏啐了一口,低下头便吃饭。

贾琏已经笑着去了,到了前面见了贾政,果然是小和尚一事。贾琏便依了凤姐主意,说道:"如今看来,芹儿倒大大的出息了,这件事竟交予他去管办。横竖照在里头的规例,每月叫芹儿支领就是了。”贾政原不大理论这些事,听贾琏如此说,便如此依了。贾琏回到房中告诉凤姐儿,凤姐命人去告诉了周氏。贾芹便来见贾琏夫妻两个,感谢不尽。凤姐又作情央贾琏先支三个月的,叫他写了领字,贾琏批票画了押,登时发了对牌出去。银库上按数发出三个月的供给来,白花花二三百两。贾芹随手拈了一块,撂于掌秤的人,叫他们吃茶去。于是命小厮拿回家,与母亲商议。登时雇了大叫驴,自己骑上,又雇了几辆车,至荣国府角门,唤出二十四个人来,坐上车,一径往城外铁槛寺去了,当下无话。

在第十七回中,贾政领着宝玉等走过东北角的沁芳闸后,由于贾雨村遣人来回话,于是下面的幽尼佛寺,女道丹房等都未进去游览,所以这玉皇庙和达摩庵应在此处。

按理说,元妃省亲已毕,这些和尚道士应该打发他们走才是,可正像现在的社会一样,听说某个包工头包下了一项工程,那些亲朋好友就都找上门来。

瞧!贾芹的母亲就求凤姐来了。由文中可知,凤姐的用人标准不是看人品和能力,而是看合不合她意。她这样任意扩增机构,增加支出,也是致贾府败落的原因之一。

又一月本拿几两银子给这些和尚道士买柴米即可,可付给贾芹的工资却是三个月达二三百两银子,这些银子当然不是贾芹一人独吞,他还得对凤姐夫妇"感谢不尽"。不难看出,这其中的腐败有多严重。

这贾府大大小小的各种项目肯定不少,如此庞大的开支,势必导致它最终不堪重负。贾政完全听信凤姐贾琏,对下属缺乏一套监管机制,明显就是个糊涂总管。怪不得谜语中说他"有言必应"。不难想象,他在官场政务上,肯定也是如此,故而政绩平平。

贾琏陪着黛玉去扬州看望她病重的父亲时,凤姐是彻夜不寐,如今开始对贾琏横眉竖眼了,这正像判词说的那样,"一从二令"了。不过这"令"还处于初始阶段。因为她此时还能照顾一下贾琏的颜面。

如今且说贾元春,因在宫中自编大观园题咏之后,忽想起那大观园中景致,自己幸过之后,贾政必定敬谨封锁,不敢使人进去骚扰,岂不寥落。况家中现有几个能诗会赋的姊妹,何不命他们进去居住,也不使佳人落魄,花柳无颜。却又想到宝玉自幼在姊妹丛中长大,不比别的兄弟,若不命他进去,只怕他冷清了,一时不大畅快,未免贾母王夫人愁虑,须得命他进园居住方妙。想毕,遂命夏守忠到荣国府来下一道谕,命宝钗等只管在园中居住,不可禁约封锢,命宝玉仍随进去读书。

出于谋局布篇的考虑,这大观园本就是曹公为宝玉及诸姊妹精心设置的理想乐园,当然他们得住进去。元妃省亲游园,不过借其名而已。

这里特指"命宝钗等只管在园中居住",可见元春的感情天平已经倾向于宝钗。按理说,这是贾府的大观园,怎么能让外客宝钗排首位呢?足见元春对宝钗的看重。

贾政、王夫人接了这谕,待夏守忠去后,便来回明贾母,遣人进去各处收拾打扫,安设帘幔床帐。別人听了还自犹可,惟宝玉听了这谕,喜的无可不可。正和贾母盘算,要这个,弄那个,忽见丫鬟来说:"老爷叫宝玉。"宝玉听了,好似打了个焦雷,登时扫去兴头,脸上转了颜色,便拉着贾母扭的好似扭鼓儿糖,杀死不敢去。贾母只得安慰他道:"好宝贝,你只管去,有我呢,他不敢委屈了你。况且你又作了那篇好文章。想是娘娘叫你进去住,他吩咐你几句,不过不教你在里头淘气。他说什么,你只好生答应着就是了。"一面安慰,一面唤了两个老嬷嬷来,吩咐:"好生带了宝玉去,别叫他老子唬着他。"老嬷嬷答应了。

宝玉只得前去,一步挪不了三寸,蹭到这边来。可巧贾政在王夫人房中商议事情,金钏儿、彩云、彩霞、绣鸾、绣凤等众丫鬟都在廊檐底下站着呢,一见宝玉来,都抿着嘴笑。金钏一把拉住宝玉,悄悄的笑道:"我这嘴上是才擦的香浸胭脂,你这会子可吃不吃了?"彩云一把推开金钏,笑道:"人家正心里不自在,你还奚落他。趁这会子喜欢,快进去罢。"宝玉只得挨进门去。原来贾政和王夫人都在里间呢。赵姨娘打起帘子,宝玉躬身进去。只见贾政和王夫人对面坐在炕上说话,地下一溜椅子,迎春、探春、惜春、贾环四个人都坐在那里。一见他进来,惟有探春和惜春、贾环站了起来。

宝玉怕父亲怕到这种程度,充分证明贾政对宝玉太过严厉。

王夫人的丫鬟有金钏儿、玉钏儿;彩云、彩霞;绣鸾、绣凤六个,都是成双成对出现。金钏儿、玉钏儿,含"金""玉"二字,意指"金玉良缘",可她们两姐妹姓白,则又暗合了"金玉成空"的意蕴。最终,宝玉悬崖撒手,出家为僧,这是王夫人之一痛。

彩云、彩霞分别在早上太阳升起时和傍晚太阳下山时出现,虽然绚烂多彩,却很短暂,暗合了贾珠早逝。这是王夫人之二痛。

绣鸾、绣凤,有纸上荣耀,空中楼阁的意味。元春省亲时,贾政诚惶诚恐启奏:"臣,草莽寒门,鸠群鸭属之中,岂意征凤鸾之瑞。"鸾凤喻元春。暗喻她虽则风光无限,却如绣在绢帛上的鸾凤,是死的,无生命的,预示着元春毙命的结局。这是王夫人之三痛。

王夫人给这些丫鬟取的名字,虽然尽显富丽,却很俗气,足见她品位低下。

宝玉浑身打颤,蹭进王夫人房前,金钏儿却打趣他,足见两人平时关系不错,这也与宝玉向来视她们如同自己的姊妹有关。也由此可见,金钏儿是个性格开朗,爱搞笑的女孩。

由于宝玉年龄比探春、惜春和贾环大,故宝玉一到,他们都站起来迎接。迎春未站起,是因为她比宝玉大。其实,她站起来,也未尚不可,可见她比较木讷,故人称"二木头"。

贾政一举目,见宝玉站在跟前,神彩飘逸,秀色夺人,看看贾环,人物委琐,举止荒疏,忽又想起贾珠来,再看看王夫人只有这一个亲生的儿子,素爱如珍,自己的胡须将已苍白:因这几件上,把素日嫌恶处分宝玉之心不觉减了八九。半晌说道:"娘娘吩咐说,你日日外头嬉游,渐次疏懒,如今叫禁管,同你姊妹在园里读书写字。你可好生用心习学,再如不守分安常,你可仔细!"宝玉连连的答应了几个"是"。王夫人便拉他在身旁坐下。他姊弟三人依旧坐下。

贾环因庶出,享受的待遇比宝玉低了许多,这次进大观园又没他的分,想想心里也难得平衡。他委琐、荒疏也难怪,我们应该理解,怪只怪不合理的封建等级制度。

王夫人摸挲着宝玉的脖颈说道:"前儿的药丸都吃完了?"宝玉答道:"还有一丸。"王夫人道:"明儿再取十丸来,天天临睡的时候,叫袭人伏侍你吃了再睡。"宝玉道:"只从太太吩咐了,袭人天天晚上想着,打发我吃。"贾政问道:"袭人是何人?"王夫人道:"是个丫头。"贾政道:"丫头不管叫个什么罢了,是谁这样刁钻,起这样的名字?"王夫人见贾政不自在了,便替宝玉掩饰道:"是老太太起的。"贾政道:"老太太如何知道这话,一定是宝玉。"宝玉见瞒不过,只得起身回道:"因素日读诗,曾记古人有一句诗云:‘花气袭人知昼暖。因这个丫头姓花,便随口起了这个名字。"王夫人忙又道:"宝玉,你回去改了罢。老爷也不用为这小事动气。"贾政道:"究竟也无碍,又何用改。只是可见宝玉不务正,专在这些浓词艳赋上作工夫。"说毕,断喝一声:"作业的畜生,还不出去!"王夫人也忙道:"去罢,只怕老太太等你吃饭呢。"宝玉答应了,慢慢的退出去,向金钏儿伸伸舌头,带着两个嬷嬷一溜烟去了。

贾母的丫鬟有鸳鸯、鹦哥(紫鹃在贾母处叫鹦哥,来到黛玉处被黛玉取名紫鹃)、鹦鹉、珍珠(袭人在贾母处叫珍珠,来到宝玉处被宝玉取名袭人)、琥珀、玻璃、翡翠、玛瑙等,都是飞禽珠玉。要么旖旎万千,要么环珮叮当。故贾政说老太太不会起像袭人、麝月这种含香捻月的名字。

"花气袭人知昼暖"出自宋代陆游《村居书喜》。全诗云:"红桥梅市晓山横,白塔樊江春水生。花气袭人知骤暖,鹊声穿树喜新晴。坊场酒残贫犹醉,原野泥深老亦耕。最喜先期官赋足,经年无吏叩柴荆。"很显然,本诗描绘的是一幅秀美怡人的乡村景象及诗人于此的悠然自得的心态,根本不是什么"浓词艳赋"。

第九回,宝玉来贾政处请安,报告说要去私塾念书,贾政问宝玉的跟班李贵:宝玉在私塾都念了些什么书?李贵说已念到《诗经》第三本。这时贾政说那怕念三十本诗经古文,都是虚应故事,只须把《四书》讲明背熟,才是最要紧的。由此可知,贾政是排斥诗词歌赋的,故他才会把陆游的《村居书喜》斥为"浓词艳赋"。

陆诗中是"花气袭人知骤暖",是说花香扑来,预示着天气突然间就变暖了。而袭人是人不是花,她仅是姓花而已。袭人温柔和顺,柔媚娇俏,对宝玉体贴入微,是春夏秋冬,长日如此,故宝玉才将"知骤暖"改成"知昼暖"。

刚至穿堂门前,只见袭人倚门立在那里,一见宝玉平安回来,堆下笑来问道:"叫你作什么?"宝玉告诉他:"没有什么,不过怕我进园去淘气,愿婪愿馈。"一面说,一面回至贾母跟前,回明原委。只见林黛玉正在那里,宝玉便问他:"你处那一处好?"林黛玉正心里盘算这事,忽见宝玉问他,便笑道:"我心里想着潇湘馆好,爱那几竿竹子隐着一道曲栏,比别处更觉幽静。"宝玉听了拍手笑道:"正和我的主意一样,我也要叫你住这里呢。我就住怡红院,咱们俩个又近,又都清幽。"

两人正计较,就有贾政遣人来回贾母说:"二月二十二日子好,哥儿姐儿们好搬进去的。这几日内遣人进去分派收拾。"薛宝钗住了蘅芜院,林黛玉住了潇湘馆,贾迎春住了缀锦楼,探春住了秋爽斋,惜春住了蓼风轩,李氏住了稻香村,宝玉住了怡红院。每一处添两个老嬷嬷,四个丫头,除各人奶娘亲随丫鬟不算外,另有专管收拾打扫的。至二十二日,一齐进去,登时园内花招绣带,柳拂香风,不似前番那等寂寞了。

愿婪愿馈:婪,贪婪;馈,赠送礼品。这里指只贪求在姊妹丛中来往穿梭,不思进取。

迎春住的缀锦楼是有别于元妃驻跸处的缀锦阁的另一处所在。

这里的穿堂应指贾政院前面的东西穿堂。脂砚斋于此处批道:"这便是凤姐扫雪拾玉之处,一丝不乱。"这提供了一条重要信息:这说明宝玉身上的通灵玉后来丢失过。我们从第八回中获知,这通灵玉有"除邪祟,疗冤疾,知祸福"的功能,所以通灵玉一旦丢失,无疑对宝玉是一场灾难。好在凤姐在这穿堂扫雪时及时发现了,才有惊无险。这些内容在前八十回从未出现过,这说明脂砚斋或看过曹公删掉了的内容,或看过八十回后本的内容。所以,此条信息具有极其重要的参考价值。

宝玉及诸姊妹正式入住大观园了,从此正式拉开了他们诗意般生活的序幕。

闲言少叙。且说宝玉自进花园以来,心满意足,再无别项可生贪求之心。每日只和姊妹丫头们一处,或读书,或写字,或弹琴下棋,作画吟诗,以至描鸾刺凤,斗草簪花,低吟悄唱,拆字猜谜,无所不至,倒也十分快乐。他曾有几首即事诗,虽不算好,却倒是真情真景,略记几首云:

春夜即事

霞绡云幄任铺陈,隔巷蟆更听末真。枕上轻寒窗外雨,眼前春色梦中人。盈盈烛泪因谁泣,点点花愁为我嗔。自是小鬟娇懒惯,拥衾不耐笑言频。

夏夜即事

倦绣佳人幽梦长,金笼鹦鹉唤茶汤。窗明麝月开宫镜,室霭檀云品御香。琥珀杯倾荷露滑,玻璃槛纳柳风凉。水亭处处齐纨动,帘卷朱楼罢晚妆。

秋夜即事

绛芸轩里绝喧哗,桂魄流光浸茜纱。苔锁石纹容睡鹤,井飘桐露湿栖鸦。抱衾婢至舒金凤,倚槛人归落翠花。静夜不眠因酒渴,沉烟重拨索烹茶。

冬夜即事

梅魂竹梦已三更,锦罽鹴衾睡未成。松影一庭惟见鹤,梨花满地不闻莺。女儿翠袖诗怀冷,公子金貂酒力轻。却喜侍儿知试茗,扫将新雪及时烹。

因这几首诗,当时有一等势利人,见是荣国府十二三岁的公子作的,抄录出来各处称颂,再有一等轻浮子弟,爱上那风骚妖艳之句,也写在扇头壁上,不时吟哦赏赞。因此竟有人来寻诗觅字,倩画求题的。宝玉亦发得了意,镇日家作这些外务。

谁想静中生烦恼,忽一日不自在起来,这也不好,那也不好,出来进去只是闷闷的。园中那些人多半是女孩儿,正在混沌世界,天真烂漫之时,坐卧不避,嘻笑无心,那里知宝玉此时的心事。那宝玉心内不自在,便懒在园内,只在外头鬼混,却又痴痴的。

读书吟诗,弹琴低吟,拆字猜谜,应指宝玉和黛玉在一起;描鸾刺凤,可能指宝玉和宝钗在一起;写字,可能指宝玉和黛玉或探春在一起;下棋作画,指宝玉和迎春、惜春在一起。由此看来,宝玉和黛玉玩在一起的时间远多于其他姐妹。

从四时即事诗中,我们了解到宝玉在大观园里已经住过去一年了,他正处于青春躁动期,故而才会觉得这也不好,那也不是,无端生烦恼。

《春夜即事》诗注释、译文及解析

注释

霞绡:这里指美艳轻柔如霞光般的被褥。绡,美艳轻柔的丝织品。云幄:这里指如轻云般的帐幔。幄,帐幔。任:随意。蟆更:击木柝警夜时发出的如虾蟆叫声的更声。

译文

如霞光般的被褥轻云般的帷帐任意铺陈,隔巷传来的蟆更声听不分明。窗外春雨淅淅犹觉枕上也微带寒意,眼前春色朦朦又让人思念起那梦中人。案上蜡烛珠泪盈盈那是为谁哭泣?花容点点含愁却是在对我怪嗔。年小的丫鬟们原本娇懒成了习惯,叽叽喳喳,笑声喧频真叫人烦,我只好用被子捂盖耳朵。

赏析

春夜绵长,我却无意入睡,奢华如霞云般的锦被帐幕任由它随意铺陈,隔巷传来的虾蟆更声也听未真切。窗外淅淅沥沥的春雨下个不停,引得枕上也微有寒袭,更叫人睡不着。放眼室外,桃花含苞待放,柳芽吐金,更让我思念梦中人:这盈盈烛泪,是否象征着你在为我哭泣?这点点花愁,是否意味着你在对我怪嗔?娇懒惯了的小丫鬟们真讨厌,叽叽喳喳,总是笑喧频频,打乱我对你的魂牵梦绕之情。为了躲避她们的喧哗,我只好用被褥捂住耳朵。刚才分析过,此时的宝玉已处于爱情朦胧期,他不再是过去那个懵懂的小屁孩了。从诗中可以看出,此时的宝玉已坠入爱河。而他彻夜不寐,整夜思念的人,正是林黛玉。

《夏夜即事》诗注释、译文及解析

注释

幽梦:深沉的梦,引伸为好梦、香梦。窗明麝月:麝,谐音"射"。月光映照窗子。开宫镜:打开了宫制镜匣。檀云:香云、香雾。品:品评,赏鉴,这里引伸于点燃。御香:宫中所用的香,也泛指贵重香料。琥珀杯:琥珀,松脂化石,半透明。琥珀色的酒杯。荷露:美酒名。滑:这里指酒味甘滑醇美。玻璃槛:一种碧绿如水晶玻璃似的矿物栏杆。齐纨:细白的薄纱绸。古代齐国风行穿纨绮,所以叫"齐纨"。这里指小姐、丫鬟们的衣衫裙裾。

译文

描鸾刺凤倦怠慵懒了的佳人已经进入了深沉的梦乡,金丝笼里的鹦鹉频频叫唤送茶汤。一轮明月照窗户原来是展开了宫制镜匣,室内香烟缭绕原来是正点着御香。荷露美酒甘滑醇厚引得琥珀杯频频倾翻,垂柳绕堤柳风凉爽使得玻璃槛内的人好纳凉。处处水亭游人如织,裙裾飘舞,红楼上窗帘卷起只见美人都卸下了晚妆。

解析

本诗描写了夏夜大观园女儿们的生活一角:姐妹们或伴着鹦鹉描鸾刺凤,倦怠了就酣然入睡;或在点着御香的室内揽镜上妆;或在水亭边上纳凉喝酒斗趣。一切都是那么惬意舒适。本诗展现出她们诗意般的生活。

本诗一大特色,是将晴雯(善绣)、袭人(幽梦,香梦)、鹦鹉、麝月、檀云、琥珀、玻璃,这几个丫鬟名字嵌于诗句诗意中。

《秋夜即事》诗注释、译文及解析

注释

绛芸轩:宝玉居室名。原在贾母处,他的居室就这名。现来怡红院,估计他十分喜欢这名,仍未改。绝喧哗:杜绝了喧闹的声音。桂魄:传说月中有桂花树,月是桂树精魂。所以,桂魄代指明月。茜纱:这里指红色的窗纱。苔锁石纹:石头裂缝皱纹上布满了厚厚一层柔软平滑的青苔。金凤:指绣有金凤图案的被褥。翠花:指镶嵌翡翠之类的簪花首饰。沉烟:灰烬中的余火。索:要求。

译文

绛芸轩里没了喧嚣的吵闹声,月光柔和如水浸润着红色的窗纱。石上纹痕布满厚厚一层柔软平滑的青苔正好容得仙鹤憩息,井旁桐树叶上的秋露滴湿了栖息在树上的乌鸦。婢女(袭人)抱来衾枕展开了绣有金凤的被褥,待倚栏人(宝玉)尽兴而归时她才卸下了绿玉簪花(应指袭人)。夜深人静了仍无法入眠那是因为酒后口渴,快拔旺炉中的余火给我烹上一杯浓浓的热茶。

解析

从诗中可以窥见大观园里的秋夜生活,一切都是那么恬静、平和和优雅。再现了宝玉这位公子哥儿养尊处优的生活情调。

《冬夜即事》诗注释、译文及解析

注释

梅魂竹梦:指梅花翠竹最耐寒,都已睡去,点染冬夜寒冷。三更:半夜。锦罽:锦花毛毯。鹴衾:雁凫绒做的被子。梨花:代指雪花。唐岑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诗中有"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句。翠袖:常指女儿的衣袖,多与寒冷相连,如"翠袖生寒"等。诗怀冷:即作诗的情趣都被冻却了,极言寒冷的程度深。试茗:品赏好茶。

译文

腊梅翠竹已入梦时已三更,盖着锦花毯鹴绒被还是冷得睡不成。松影疏疏满庭只见几只仙鹤,梨花落满一地却听不到莺的啼鸣(意即不是春天)。女儿翠袖生寒作诗的情趣也没了(或指黛玉),公子(宝玉)穿着貂裘还嫌酒力不够御寒。令人高兴的是侍女知道品茶懂火候,扫来新雪及时把清纯美茶烹煮。

解析

本诗通过多方形容渲染,极言冬夜之寒冷。然而他们却不畏冰雪严寒,扫来新雪烹煮清茶,尤为彰显出他们的青春活力,生活情趣。

茗烟见他这样,因想与他开心,左思右想,皆是宝玉顽烦了的,不能开心,惟有这件,宝玉不曾看见过。想毕,便走去到书坊内,把那古今小说并那飞燕、合德、武则天、杨贵妃的外传与那传奇角本买了许多来,引宝玉看。宝玉何曾见过这些书,一看见了便如得了珍宝。茗烟嘱咐他不可拿进园去,"若叫人知道了,我就吃不了兜着走呢。"宝玉那里舍得不拿进园去,踟蹰再三,单把那文理细密的拣了几套进去,放在床顶上,无人时自己密看。那粗俗过露的,都藏在外面书房里。

那一日正当三月中浣,早饭后,宝玉携了一套《会真记》,走到沁芳闸桥边桃花底下一块石上坐着,展开《会真记》,从头细玩。正看到"落红成阵",只见一阵风过,把树头上桃花吹下一大半来,落的满身满书满地皆是。宝玉要抖将下来,恐怕脚步践踏了,只得兜了那花瓣,来至池边,抖在池里。那花瓣浮在水面,飘飘荡荡,竟流出沁芳闸去了。

《会真记》即《莺莺传》,唐元稹作。讲述书生张生与痴情小姐崔莺莺由相爱,至张生最终抛弃崔莺莺(始乱终弃)的悲剧故事。《西厢记》是元代大戏曲家王实甫写的杂剧,故事还和《会真记》一样,不过最终却是大团圆的结局。《会真记》宣扬了"男尊女卑"的封建糟粕思想,《西厢记》则反映了封建时代少男少女对美好爱情的向往和追求,两者主旨不同。

"落红成阵,风飘万点正愁人"意思是"地上空中落英缤纷,怎不使人愁绪满怀?"。出自《西厢记》第二本第一折,下面宝黛对话所引用的语句也都来自《西厢记》。所以,此时宝玉看的是《西厢记》,而非《会真记》。曹公之所以如此,或仍是暗示宝黛爱情的悲剧结局。

中浣:中旬。沁芳闸:在大观园东北角。

宝玉爱花,怕花被践踏,其实也是他爱女儿(女儿如花)的象征。

回来只见地下还有许多,宝玉正踟蹰间,只听背后有人说道:"你在这里作什么?"宝玉一回头,却是林黛玉来了,肩上担着花锄,锄上挂着花囊,手内拿着花帚。宝玉笑道:"好,好,来把这个花扫起来,撂在那水里。我才撂了好些在那里呢。"林黛玉道:"撂在水里不好,你看这里的水干净,只一流出去,有人家的地方脏的臭的混倒,仍旧把花糟蹋了。那畸角上我有一个花冢,如今把他扫了,装在这绢袋里,拿土埋上,日久不过随土化了,岂不干净。"宝玉听了,喜不自禁,笑道:"待我放下书,帮你来收拾。"黛玉道:"什么书?"宝玉见问,慌的藏之不迭。便说道:"不过是《中庸》、《大学》。"黛玉笑道:"你又在我跟前弄鬼,趁早儿给我瞧,好多着呢。"宝玉道:"好妹妹,若论你,我是不怕的。你看了,好歹别告诉别人去。真真这是好书!你要看了,连饭也想吃呢。"一面说,一面递了过去。林黛玉把花具且都放下,接书来瞧,从头看去,越看越爱看,不到一顿饭工夫,将十六出俱已看完,自觉词藻警人,余香满口。虽看完了书,却只管出神,心内还默默记诵。

黛玉肩扛花锄,锄挂花囊,手拿花帚,这是最美的葬花图,画家的最爱。黛玉葬花,为什么能让无数读者为她倾倒,为她感动?就因为她心性高洁,一尘不染。试想那花儿随水飘流,流到那有人家的地方,被那脏的臭的糟蹋后,会是什么形态?在那男权至上的社会里,女儿出嫁后,总是横遭那些脏臭男人的无情摧残,这是怎样的悲惨?花儿随土而化,"质本洁来还洁去",人们更被她宁折不弯,决不向邪恶势力低下自己高贵头颅的精神所折服。

一般女孩比男孩发育早,黛玉之所以能如饥似渴,在不到一顿饭工夫时,便将十六出《西厢记》全部看完,就源于她对自由爱情的强烈渴求。

宝玉笑道:"妹妹,你说好不好?"林黛玉笑道:"果然有趣。"宝玉笑道:"我就是个‘多愁多病身,你就是那倾国倾城貌。"林黛玉听了,不觉带腮连耳通红,登时直竖起两道似蹙非蹙的眉,瞪了两只似睁非睁的眼,微腮带怒,薄面含嗔,指宝玉道:"你这该死的胡说!好好的把这淫词艳曲弄了来,还学了这些混话来欺负我。我告诉舅舅舅妈去。"说到"欺负"两个字上,早又把眼睛圈儿红了,转身就走。宝玉着了急,向前拦住说道:"好妹妹,千万饶我这一遭,原是我说错了,若有心欺负你,明儿我掉在池子里,教个癞头鼋吞了去,变个大忘八,等你明儿做了一品夫人‘病老归西的时候,我往你坟上替你驮一辈子的碑去。"说的林黛玉嗤的一声笑了,揉着眼睛,一面笑道:"一般也唬的这个调儿,还只管胡说。呸,原来是苗而不秀,是个银样镴枪头。"宝玉听了,笑道:“你这个呢?我也告诉去。"林黛玉道:"你说你会过目成诵,难道我就不能一目十行么?"

宝玉一面收书,一面笑道:"正经快把花埋了罢,别提那个了。"二人便收拾落花,正才掩埋妥协,只见袭人走来,说道:"那里没找到,摸在这里来。那边大老爷身上不好,姑娘们都过去请安,老太太叫打发你去呢。快回去换衣裳去罢。"宝玉听了,忙拿了书,别了黛玉,同袭人回房换衣不提。

"多愁多病身"、"倾国倾城貌"都出自《西厢记》,宝玉一时忘情说出,黛玉的内心是激动的,喜悦的,甜蜜的,但由于少女害羞的心理及长期受封建礼教思想的禁锢,她的反应又不得不是对宝玉故作嗔怒。

宝玉赌誓发咒的话语,还是谶语,他确实是终生难忘"世外仙姝寂寞林"。

"苗而不秀",指庄稼出了苗而不抽穗。比喻虚有其表。"银样蜡枪头",指颜色如银样的锡铅枪头。由于锡铅合金质软,刺不伤人,比喻中看不中用。黛玉意思是借此讥讽宝玉敢说却不敢行,胆小鬼。曹公或是借此暗示宝玉最终还是和宝钗成婚了,他还是有软弱性。

共读西厢,是黛玉一生中最幸福快乐的时光。通过共读西厢,使得宝黛爱情逐渐明朗化。宝黛爱情正处于发展成熟和升华阶段。

二、牡丹亭艳曲警芳心

这里林黛玉见宝玉去了,又听见姊妹也不在房,自己闷闷的。正欲回房,刚走到梨香院墙角上,只听墙内笛韵悠扬,歌声婉转。林黛玉便知是十二个女孩子演习戏文呢。只是林黛玉素习不大喜看戏文,便不留心,只管往前走。偶然两句吹到耳内,明明白白,一字不落,唱道是:"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林黛玉听了,倒也十分感慨缠绵,便止住步侧耳细听,又听唱道是:"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听了这两句,不觉点头自叹,心下自思道:"原来戏上也有好文章。可惜世人只知看戏,未必能领略这其中的趣味。"想毕,又后悔不该胡想,耽误了听曲子。又侧耳时,只听唱道:"则如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林黛玉听了这两句,不觉心动神摇。又听道:"你在幽闺自怜"等句,亦发如醉如痴,站立不住,便一蹲身坐在一块山子石上,细嚼:"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八个字的滋味。忽又想起前日见古人诗中有"水流花谢两无情"之句,再又有词中有"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之句,又兼方才所见《西厢记》中"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之句,都一时想起来,凑聚在一处,仔细忖度,不觉心痛神痴,眼中落泪。正没个开交,忽觉背上击了一下,及回头看时,原来是——且听下回分解。正是:妆晨绣夜心无矣,对月临风恨有之。

戏曲剧团叫"梨园",这十二个小戏子住梨香院,是曹公的精心安排。"梨香院"谐音"离乡怨“这十二个小戏子离乡背井,远离父母亲人,能不"离乡怨"吗?

宝玉去了,诸姊妹也都看望贾赦去了,独留黛玉一人于此,这会让多愁善感的她顿时觉得有种被抛弃的感觉。

断井颓垣:井,井栏;垣,短墙。形容庭院破败的景象。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这是杜丽娘的唱词。译文是:这样娇艳美丽的花儿无人赏识,都付与了破败的井栏和短墙。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仍是杜丽娘的唱词。译文:如此美妙的春天,如此美艳的春景,却无人赏识,真是无可奈何。那种叫人欢心愉悦的事什么人家才有呢!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这是柳梦梅的唱词。译文是:那么为了寻找你这如花似玉似的眷侣,岁月在像流水一样消逝(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把所有的地方都寻遍,(你在哪?)原来你在幽深的闺阁中独自神伤。

"水流花谢两无情"出自唐崔涂的《春夕》。意思是"溪水流走,花儿凋零,多么无情啊。"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出自五代李煜的《浪淘沙令帘外雨潺潺》。译文是:就像水自长流,花自飘落,春天自要归去一样,今昔对比,一个在天上,一个在人间。

本大段,作者先让黛玉处于一个相对孤独的环境中,既而听着《牡丹亭》,自然而然地就慢慢产生了同感。作者在情节设置上是层层递进的。首先,黛玉和宝玉一样,对戏文一贯兴趣不高,故而初听《牡丹亭》时,并没有一个明确而期待的欲望,只是"偶然两句吹到耳内",当听到"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也仅是觉得"十分感慨缠绵"而已。作者这是采用欲扬先抑的表现手法。但她却止住步,开始侧耳细听起来了。当听到"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时,她开始"点头自叹"了,这说明此时她已然进入了境界。待听到"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你在幽闺自怜"时,已由"不觉心动神摇"到了"如醉如痴"的境地。这时她进入了艺术欣赏的高潮。黛玉之所以在欣赏过程中,情感会产生如此急直的变化,源于她和杜丽娘身世相仿,伤春情感相通,对美好易逝青春都有惋惜,对自由爱情都有渴望,因而才会达到这种绝佳的共鸣。黛玉是艺术天赋极高的女孩,这时她结合崔涂的“水流花谢两无情"、李煜的"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及《西厢记》中的"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再结合自己父母双亡,寄人篱下的处境,于是一股刺痛涌上心来,"不觉心痛神痴,眼中落泪"。将这种伤感共鸣推到极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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